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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审判Ⅱ

木偶被关在阴冷的牢房中,狭小的铁窗忽的亮了,一缕光进来了。

木偶慢慢踱到窗前,伸出了试探的手指。光芒滑过,很柔,很暖。它的手臂暴露在光下,光就缠绕上来,厚重地包裹住了它整个身体,扼住喉咙,使它窒息死亡了。

这是一出戏,牢房在舞台上,木偶的死亡使观众们哈哈大笑。幕布垂落下来,观众的眼球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串又一串的笑声,翻腾着,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一瞬间,一缕刺目的光,穿过厚重的幕布,照耀在观众身上,他们笑声停止,因为他们看到了虚无。魂魄在融化,他们的身躯也变成了木偶。所谓观众席也不过是个舞台。一出戏剧罢了。

雕像

今天在车站等车,看到一位老人。她佝偻着身子,对着刚下车的乘客,隔着千万层的空气,滔滔不绝地演说。

我等了整整一个钟头,她说了整整一个钟头。周围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似毫无察觉到路人异样的眼光,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水杯,抿一口,继续着自己的独白。

车终于姗姗来迟,我回眸,和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视。

她的眼睛在看我,但是没有看见我;我看见她的眼中,栖居着另一个灵魂。

人们总是欣赏我富有动感的身姿,赞扬我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我尚未踏出的那一步,就像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他们羡慕的领域或无人曾涉足的土地。

人们不会知晓:我生有动感,却永远凝固于身下的大地。阳光要晒我,我的心就炽热燃烧;雨点要淋我,我的眼就浇下泪水。我进退维谷:我安于静止,便无法逃脱;我挣扎移动,便会顷刻崩塌。

我被束缚着,死死钉在这里。而我周围的一切,都在高速运动:人群,车流,道路,灯光,向着东西南北,昼夜不息;蜥蜴向着高处爬行;水流向着低处钻探。我若静止,我就无时无刻不落在它们之后。

我总是会从这片运动的土地上,看见一些奇异的东西:一些透明如水晶的砖块,由它们铺成的道路悬浮在空中,连接着历史和未来。

过去、现在、未来,时间之于我是毫无意义的。我那运动的身周在飞速地变化,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换了来,又换了去。天也黯淡了,紧接着,天就塌下来了,周围的建筑被红色的海洋吞噬了,又立刻如雨后春笋,带着尖尖角冒了出来,面目也完全翻新了。只是,与我无关。我没有参与它们的变化,一切皆与我不相干。我是凝滞的。或许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作为永不停息地变化着的世界的陪衬。

我是不能动的,也是不能发声的。我赢得了日月星辰的沐浴,输在了整个世界的后方。人们对我指指点点,我连咿咿呀呀都做不到。他们谁又不知道我的本性呢?为什么还会对我褒扬呢?这难道不是世界对我的极大讽喻吗?

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一切,都无法向他们倾诉。人们惊叹着我的渺小中蕴含的巨大秘密,而我,只能向他们报以呆板而苦涩的微笑。

度过最后的安宁片刻,我不出意料地获得了崩塌的结局。我的心最先出现裂痕,裂痕又蔓延至全身。人们清晨走过这里,看到的是废墟和碎尘,不应该有任何惊异,只是理所当然。

我逃脱了,自由了,我的灵魂用我的自由,去换取了另一种束缚。

老人去过很多地方,她想向人们倾诉。她的听众很多,可在另一意义上却一个也没有。相比于行色匆匆的人们,她的无所事事,是那样令人侧目和鄙夷。

不是我不愿意被他们理解,只是我别无选择。

2018.3.11 晚

深夜惊奇

夜深了。我就常常一个人仰躺在床榻上。四肢摊开,在舒适的寂静中,想着许多事情。

闭上眼了,但眼前从来都不会是夜的黑暗。有许多色彩鲜艳的画面会在我的眼前复现,今天和昨天飞快地掠过。有许多人都对我好。我知道是因为他们爱我。但爱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值得他们爱?他们的一切一切,我的一切一切,关于这个世界,我还有很多想不明白。

沉沉地睡过去,我知道我又会见到新的一天。但我也会在深夜突然从梦中惊醒,想必我还对即将逝去的今天有一些留恋。我的睡意飘出了窗外,和天上的圆月追逐游戏。我只得坐起身,点亮我的小桔灯,让橙红色的点跳灯光伴我度过漫漫长夜。

这时,我惊奇地发现,床榻左边本该存在的墙,那堵给一个人睡的我带来扎实安全感的墙,消失了。我的左边睡着一只野兽。我从未见过这种动物,因此无法描述它的外貌。但它的爪很锋利。所幸的是它正在打呼噜,钢硬漆黑的脊背一起一伏。我屏住呼吸,生怕吵醒它而受到其致命的攻击。不过这呼噜声音着实熟悉,让我开始猜想,这野兽,会不会每晚都是在这堵我本以为存在的墙的缝隙里栖息。

我蹑手蹑脚缩回被窝,重新仰躺。我凝视着天空,看见了满天繁星。我再次大吃一惊,坐起身来。是的,我不在我本以为安全舒适的房屋。我在野外,这片辽阔荒野的一张渺小而孤零零的床上。小桔灯亮着,映照着床榻周围一圈熟睡的豺狼。我的家消失了,我的家人消失了,我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因为这片荒野才是世界的本貌,而只有在深夜,在时间的角落,在小桔灯的照耀下,真实的世界,才会显现出原形。

我翻身下了床,赤着脚从豺狼们的呼噜声中穿过。风吹来,我直打冷战,毕竟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不会再有人来替我着想了。我折下一根树枝,攥在手心。满天空都是麻点的星。我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在这片天空下,我是唯一的存在。我常在他人的爱中度过,因形成依赖而扼杀了自己的强大。

于是,深夜的惊奇给了我两个抉择:要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缩回被窝,吹灭小桔灯。等明天醒来,荒野的一切都会被忘却,我又会见到我的房间,开始日复一日的新的一天,要么抛弃熟悉的一切,在这片永远不会天亮的世界中独自游荡,寻找自己存在的真正价值。

不过,既然你今天又见着了我,那在昨夜的惊奇后,我一定选择了前者。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爱我。因为我需要他们的爱,才能在熟悉的世界中更好地生活下去。

2017.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