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苹果树

苹果树的肌肤无论何时都泛着银色月光
青涩的果实腼腆,有着害羞的红晕
侧听女神枝干的均匀呼吸
挂满枝头的苹果树在静静睡着

夜在摇晃
缀满绿叶的银发在摇晃
向四面八方的风挥手
苹果树战果累累,缀满无数光阴
此时此刻没有表彰
只有一群在风雨中渴望栖息在
平静月光的苹果树

春天,种下一个柔弱的月的孩子
秋天,子子孙孙掉在地上,在落日下啼哭
只有一棵苹果树,
在月光下伫立
仰望千年的思乡

2021.8.23

听夜的凶狠

我在夜中听见夜的凶狠
熊熊柴火发出霹雳的恶吼
高空游荡的风撕咬彼此
还有雨,在房檐上湿漉漉地滑行
闪着一丛丛阴冷的灰色长眸

此时我们蜷缩在房里
把唯一光亮,小小的盾牌
拿在手上
相拥很温暖,仿佛
这些就能驱散夜里的妖魔鬼怪

我对你说,这是一首曲子
我翻着白纸想要记录
你却对我说,睡觉晚安
在我无力阻止你
熄灯的那一刻
平静划破,黑暗的锐利呼啸
从四面八方涌入
在余下的无数个夜中
我只能卧听夜的凶狠入眠

2021.8.19

镜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1984年

海子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
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秋天深了,王在写诗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1987

征服者

先生,您既然如此想要知道我的经历,那我就给您说说吧。

我们出海的那天,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子,晴空万里,风和丽日。我们豪情万丈,感到自己是那样强大,无所不能。

不到一个月,周围的海域就让我们的心乌云沉沉。浊浪拍打着狰狞的礁石,拍击着昏暗的天空。而当我一觉醒来,正如我的噩梦中无数次显现的那样:我的船员全部失踪了,他们的物品都还好端端地在船上,可整艘船只剩下一片难言的寂静。

我无法站稳身子,因为此刻船正在向右倾斜:它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眼看着快沉没了。于是我带上补给,上了小帆,弃船而去。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的小帆一次又一次被排山倒海的巨浪吞没,但在我的巨力与怒喝中,它一次又一次从近乎注定的覆灭中挣脱而出。可怖的自然终压不倒这渺小的帆儿,在我的驾驭下,它顽强地挺立在这片狂风暴雨中,弄在巨浪的最前端!

当驶过这片海域后,风静了,雨停了。我全身湿淋淋的,瘫倒在小帆上,已经精疲力竭了。小帆平稳地漂荡在海面上。这时,太阳出来了,可我没有感到一点暖意。阳光是那样冰冷,让我怀疑这个太阳是不是冰球做成的。我冷得全身颤抖,却又无法躲避那无处不在的阳光。就这样,我被冻死了。

先生,您别嘲笑我这样一个死人。活着才是荒唐的,死是顺应自然的。无数的偶然性才造就了您今天这样的生活,而只要缺少一个,您就会与我们为伍。

但就我所知,如现在这样,我正站在您面前,在您耳边,与您倾心交谈,您也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您这样的生者与我们死者不在一个世界。您与您的生者朋友们交谈,一切事物都是熟以为常的,不觉得荒唐。我们渴望与您交谈我们的经历,您却视而不见,闻若未闻,不知您的生活之荒唐。这样的事情岂不荒唐?然而这只是您终究无法知晓的荒唐罢了。

2016

苦闷

苦闷是一只
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羚羊
古铜的头颅被一双双手
安放在漆黑的河流中

河流映着霓虹
那些对岸的垂柳
在低风中花枝乱颤,肆意欢笑

成群结队的人如洁白的群羊
溜进另一片五光十色的生活中
这时苦闷是一只
嘶哑得再也唱不出声的滚烫歌喉
和杯中的那一盏盏苦酒

苦闷是一扇
怎么推都推不开的门
心在里面头破血流

2021.8.9

夏夜随笔

傍晚,天空染色似的蓝,空气像棉麻一样包裹,微风吹过有惬意的凉。栀子花淡淡的香沁人心脾,鸟儿们的叫声像从天边传来,蝉躲在草丛和树林中不断地低吟……

一个百无聊赖的夏夜。在经历了紧张和压力巨大的考试周之后,我有点不相信会有如此空闲和无所事事的傍晚。昨天,我还在立人楼教室中绷紧神经,不断翻看着三维程序设计的幻灯片和笔记,希望在考前抱抱佛脚,多记一些东西在脑子里;睁眼时,大脑麻麻的、涨涨的;闭眼时,一张张幻灯片和知识点在眼前飞速翻滚。考试时在试卷上花了一个半小时写雨伞的程序题,写到手酸。今天,本是计划中要完成四份实验报告的一天,但我磨磨蹭蹭什么都没做,身体瘫着,没有力气。骑行在路上,我的心神都沉浸在遥远而恍惚的感官体验中,身体不是我自己的,它被放置在银杏大道上不断前行,而灵魂则去了更远的地方,像傍晚的弯月那样淡然。

我想着,生活的快节奏和平日巨大的学习压力让我失去了思考和体验生活的能力。唯有在这样巨大压力被拿走的时候,思维和知觉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生活。这样的夏夜,百无聊赖的夏夜才是生活真正的本质;为了让人生有意义,我们开始了对社会地位的追求,在愈加膨胀的欲望中,匆匆忙忙到没有时间体会真正的生活;生活的本质是返璞归真的,只有将一切压在它上面的东西卸掉,才能看到它的真正面目。而它的真正面目,也无非就是这样的一个夏夜:无聊,绵长,一切都如墨汁般混在一起,并且好像永远不会过去;它的样子就是它本身的样子,而不是我们信念的附属品。

2019.6.19
考完试的第一天
夏晚在寝

枯木

斑驳陆离的水,蓝宝石
悬浮着你
没有名氏
也没有生日
枯木

死去的枯木
活的树丛
不论飓风还是雷电
你从高耸的山巅上剥落
尸体静悄悄仰在湖中
没有手指也没有脚
枯木

在蓝宝石中
你化成琥珀
面庞消溶在浮藻与鱼
与时光激起的波涛中
不必再问远方
也不必痛苦地活
繁花从皮肤的裂纹中开出
你比镜中流淌千年的白云还快乐
枯木

2021.7.2
下午 于图书馆

在昌平的孤独

海子

孤独是一只鱼筐
是鱼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
梦见的猎鹿人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

以及其他的孤独
是枯木之舟中的两个儿子
和所有的女儿,围着诗经桑麻沅湘木叶
在爱情中失败
他们是鱼筐中的火苗
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孤独不可言说

1986